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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6月:

 

鄰居的孩子,三歲就已經獨自出門,或是跟哥姐一同到樓下玩,我從陽台上看這些小鬼頭,跑起路來都不算是很穩,卻已經敢大剌剌穿越家前的馬路,到對面的公園去,媽媽則在家裡,心裡放不放心我是不知道,但是我知道我,對這種放行一點也不會放心。

 

小土人去公園玩,我一定是跟著去的,帶本書,時不時抬頭看他在幹什麼。但是我心知肚明,這也只能保管壞人帶不走他,也保證他不會玩到忘記時間或迷路;但如果想要防止意外發生,有我在也沒辦法!摔到、刺到、打到都發生在一秒之內,我要從椅子上跑過去接他或是擋他都是不可能的事,我只會在他快要做一些貌似危險動作時,在旁邊嚷嚷一下。結果我發現,四年下來,他榮登公園裡最膽怯、最忌諱、最囉嗦、最媽寶、四肢最不協調的小朋友的寶座。嘖嘖!糟糕!

 

我從來不在乎他把衣服弄髒,每次他跑來問我:「可不可以坐在沙地上?可不可以用手挖沙子?」時,我沒有一次說不行的。問了很多次,他還是要問,似乎沒有媽媽的准許就不敢行事,而他是知道的,媽媽不會說不行。為什麼還要一直問呢?好幾次他往高處去爬,登腿之前還要看看我這個方向,如果媽媽點頭了,他才上去。我懷疑我是不是臉上透露著什麼不自覺的制止表情,導致兒子一直不斷地想要確定媽媽的心思。後來我發現,是他太敏感了,老是想要當個乖寶寶,老是要問大人可不可以,老是在乎自己在大人心目中的評價。這麼小想那麼多幹嘛?可這就是他的個性。

 

我想我乾脆不要現身好了,讓他自己去決定該玩什麼、該怎麼玩。人家樓下的小朋友早就幾年前就沒讓媽媽跟著去玩了,我想,也該可以讓小土人自行出門玩了。不過,讓他出門前,我和蠟筆眉還是緊緊交代了注意事項。

 

「過馬路前先看看兩邊有沒有車子,沒有就快點過去,有的話就等車子過去。到了鞦韆那裡,不要站在人家盪鞦韆會打到你的地方,離遠一點。別人給的糖也不可以拿。」

 「可是媽媽以前有拿耶!」

 「啊?呃,對,可是那時候媽媽有在旁邊,媽媽不在的時候,先放口袋,回家再吃,但是要說謝謝。」土人很愛給小孩子糖果,我帶小土人出門時經常會收到路人給的糖果。「還有,不可以跟陌生人去別的地方。」

 「什麼是ㄇㄡ生人?」

「就是不認識的人。他說要帶你去好玩的地方,不可以去哦!」

「好。那認識的人呢?」

認識的人都是好人嗎?那可不!我突然想起我小時候,兒童被綁票撕票的新聞時有所聞,我媽嚇壞了,總是耳提面命,說連認識的叔叔或阿姨都不可以跟人家走。結果有一次,我媽臨時要加班,沒辦法來學校接我,請了一位同事叔叔來載我,也是我認識的,結果那叔叔好說歹說都請不動我,我還很兇的瞪他,說要自己走路回家(對小學生來說要走一個多小時),一邊跑還一邊看他有沒有跟蹤我,事後叔叔回到公司對我媽說,妳這女兒很難騙啦!害我媽對那位叔叔深感抱歉。時光飛逝,三十年過去,我竟然在跟我兒子說一樣的話。

「認識的人也不可以。」我只好這麼說,這樣對四歲小腦袋來說比較簡單。

「好,都不可以!」他嚴肅堅定地說。隨後又話鋒一轉,這是他的習慣,「那姑姑呢?」

「呃……姑姑可以啦!可是如果有人說,你爸爸媽媽叫我來帶你,你可以跟他去嗎?」

「可以!!!」他帶著甜甜笑容,興奮地大叫。

「不行~

「喔。」臉馬上垮下來。「為什麼?爸爸媽媽在那邊呀!」

「也不行。他可能是騙人的。」

「為什麼騙人呢?」

……要跟小孩子解釋那麼多嗎?這世上壞人很多,騙人的把戲也很多,有沒有必要告訴一個四歲的小朋友,壞人把你騙走,是為了要向爸媽勒索錢,供自己花用,或是把你賣掉,剪掉你的頭髮、聲帶、腳筋,讓你去街上乞討,供自己花用,或是純粹是個變態,凌虐無反抗能力的小孩,供自己娛樂?我當然不能講,但是我一想到種種被綁架後的可能性,就覺得冷到腳底。好想就這樣跟兒子說,算了,我跟你一起出去吧!

 

忍耐到兒子穿好鞋子走到門邊,我還是說了:「媽媽跟你一起去玩好了。」

沒想到兒子卻氣呼呼大叫:「不要~ 你說我可以『雞己』出去的呀!」

 

蠟筆眉瞪我,叫我不要這樣,這一天一定會來的,想想兒子在公園裡那個囉嗦勁兒吧!難道他上了小學還要這樣,盪鞦韆之前先看看媽媽的臉色?反正公園就在對面,從廚房也可以看得到,就從現在開始放手吧!

 

「等一下,」蠟筆眉又猛地想起一件事,「你知不知道我們家地址呀?」

「什麼是地址?」小土人歪著頭問。

他小小腦袋裡大概有一個大問號 不過是到對面,這兩個大人怎麼那麼囉嗦?

「地址就是我們家房子的名字。」

我納悶地看著蠟筆眉,問地址幹嘛?人家綁架的時候才知道該找哪一家要錢嗎?

「知道地址的話,如果有一天你忘記怎麼回家了,可以告訴別人地址,別人會帶你回家。」

「可是不能跟ㄇㄡ生人一起走啊!」

「啊?呃………………如果是警察的話就可以。」

還扯出警察來了!蠟筆眉爸爸是有比我冷靜到哪兒去?面對兒子要獨自出門,還不是扯出一堆有的沒的廢話?

兒子賊笑兩聲,「爸爸,這樣你會被壞人騙哦!」

 

唉,想要教精兒子,卻教了他從此對人不信任。自己回顧自己的成長,覺得好像輕輕鬆鬆一晃就過,還以為不靠誰就自己長大的咧!哪知道,兒女成長過程中遇到的每一樁雞毛蒜皮小事,都是在考驗著父母「放手」的智慧。說不定我每次平安回家,我媽都在心裡唸天主保佑呢!喔,不是說不定,這是真的,我媽說,即使我已經是25歲的高中老師,每天開車出門之後,我媽就開始擔心,直到我下班回家她才放心。怎麼勸她都沒用,還是會擔心,真夭壽哦!

 

兒子最後還是成功取得單獨出門的權利,他笑著說:「爸爸,我早就知道地址了啊!就是清真寺旁邊,橘色那棟二樓~

 

不用說,他一踏出門,我們就擠在陽台邊觀望。他花了很久的時間走下二樓,爸爸說不要搭電梯,怕停電。先在大門邊唱一下歌,有聽見五音不全的歌聲,想必還對著大門玻璃看了一下自己的影像,之後黏著欄杆邊走邊爬,抬頭看見我們在看他,笑咪咪招招手,來到人行道上,左看看右看看,等到最遠的街角都看不見來車,才小豹一隻似的衝過馬路,想也知道,等很久才會完全沒車。爸爸在陽台大吼:「不要跑那麼快!」

 

「啊?什麼?聽不見!」他已經在對面的公園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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